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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志:伴囚记


大病一场

© 梅志|文


1934年胡风与梅志在上海



胡风这辈子,事业上或许是失败的,但他的婚姻却是最成功的。他娶了一个最好的妻子梅志。
 
有一次,何满子去聂绀弩家,聂妻周颖正好和梅志在通电话。两人很自然地谈起了梅志。对这个终身陪伴胡风的女人,聂绀弩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:“天使!
 
作家何满子对梅志的后半生有一个概述:
 
19555月,因“胡风集团案”的牵连,帮胡风抄写过“三十万言书”的梅志,与胡风同日被捕,分别关押。直到1961年,梅志母亲病故,儿女无人照顾,梅志才得以“免于起诉”获得释放。而作为首犯的胡风,则被判了14年徒刑。
 
经梅志四处奔走,到1965年终于获准可以进秦城监狱探望胡风。这次相别十年的重逢,非亲历者难以体会。在一名干事的监督下,二人做了简短问候,梅志对胡风说:“你要好好地加强思想改造,争取早回家呀!”胡风反问道:“你说我应该怎样改造?关在独身牢房里能改造好吗?”眼看胡风耿直的性格又要发作,梅志不知如何是好。此时,胡风突然转变话题,说自己在狱中默吟了许多诗,都是给梅志和孩子们的。其中有一首写小儿的:“心纯如眼亮,稚子净无猜,晚饭刚刚吃,前门急急开;不知刑警到,当做客人来……”这正是十年前夫妇同时遭到拘捕时的情景。
 
1965年年底,胡风被释放回家,但两个月后,又被公安人员押赴四川成都安家,梅志作为家属也随同前往。
 
不久,文革降临,胡风被改判“无期徒刑,不得上诉”,先后押赴四川芦山劳改茶场和大竹四川第三监狱服刑。梅志原是“免予起诉”的公民身份,为照顾体弱不堪的丈夫,自愿充当“伴囚”。但196711月,胡风由芦山茶场押送至大竹监狱,是单独遣送的,梅志只能独自留在芦山。直到六年后的1973年,因胡风身体极度虚弱,精神崩溃,梅志又才被遣送至大竹“伴囚”。
 
比起1965年的重逢,这一次尤为惨痛。当时的胡风已经容貌大变,严重智障,梅志简直认不出他了。胡风“佝偻着背”,看上去比梅志还矮,早巳没有了过去的神采。胡风一认出梅志,立刻跪了下来,用哭声说道:“我快要死了!我对不起你呀!……”梅志当时的悲痛与绝望,可谓一言难尽。但这个天使一般的女人,此后却以最大的爱意,把胡风从死亡的边缘救了回来。
 
这十多年的炼狱生涯,身心所受到的荼毒,实非局外人所能想像。梅志在冤案平反后,作为回顾,先后发表了《往事如烟》和《伴囚记》等纪实作品。这些作品不仅记叙了自己的悲剧性遭遇,也折射出了荒谬时代的历史色相。这些文字和她的性格一样,平实朴素,毫不渲染,更绝少怨悱。她用一句话表达了自己的心态:“要争理,不要争气。”
 
聂绀弩没有说错,这是一个正直、善良,宽容得如同天使一样的女人!她伟大得那么平凡,坚强得那么温存,矜持得那么谦抑,晶莹得那么平淡!让人深感上帝是那么的公平,他让一个人吃最大的苦,却给了他一个最好的妻子。
 
下面的《大病一场》,是从梅志《伴囚记》中节选的一章,如果读者喜欢,我们再选登其余的篇章。
 
大病一场
 
胡风老叫头痛,但这又似乎不算什么大病。胡风精神好的时候,就坐在门口的平坝上晒晒太阳,看看报纸,有时也陪我在小路上走一圈。就是老叫头痛,真有点和1955年“红楼梦问题”之后,忽然得了的头痛病一样。但是,那时可以到北京医院去看病,又是电疗又是水疗。虽然不见效,但总可以寄希望于医生。而现在,只有希望他能自己忘了痛苦,忘了头痛了!
 
老冷提出要陪我们到山上茶叶队去看看,胡风强打起精神去了。从小路走不多远就能看到茶树,它们种在顺山坡挖成的梯坎上,一丛丛的,像大城市里的冬青树一样。现在是秋季,采茶季节早过了,正是它休养生息的时候,但那些被修剪得很整齐的墨绿色的枝叶,还是使人赏心悦目。这时,我忽然看到了一枝早开的白色小茶花,还是两朵并蒂的。这使我忆起了1942年春在广东东江游击队住的山寮附近也有几丛茶树,正开着这样的白色小茶花,胡风那时还特意采了一朵也是这样的双双开在一起的小花送给我。现在,我将花采下,很高兴地递给他,想唤起美好的回忆来使他心情愉快些。但他接过了花,只淡淡地用忧伤的眼神望着它。记忆犹在,但再也没那种心情了!没走多远,他就提出要回去了。€
 
回来后休息了一下,他坐下来给公安厅领导写了封信,表达自己刑满出狱后,还想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。信写好后,他几乎都起不来了。勉强起床后,仍说头昏、头痛,饭不想吃,也不想吃别的什么东西。
 
老冷可能感到严重,向场部汇报了。姜场长亲自来看他的病,说了几句安慰的话。后来对我说,叫医院的医生来看看吧(前几天来过队里的卫生员,给了几片药)。我当然同意。
 
下午,老冷就带来了一个中年医生和一个青年医生。那中年医生听了诊,量了血压,问了病情,说是感冒了,有点发烧,要我买点梨,榨梨水给他吃,因为他的嘴皮都烧干了。另外还开了几样药。青年医生没有看病也没有说话。
 
如果真的如那医生所说的仅仅是感冒,再加上突然被送到这么一个地方心情不好,所以才头痛,那么吃点药,病就会减轻以至好起来的。但是,药吃了,梨汁也吃了,仍说头痛得厉害,只想躺着不想下床。勉强吃了一点我给他熬的稀饭,人显得从来没有过的衰弱。如果身体随之垮下去,那可怎么得了!€我和他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,他是很少生病的。只要一病倒,他就“□哟,□哟”地叫个不停(“□”是他乡下土话中的“妈”)。等吃了点药稍好些,才安静下来,以后还得给他吃几天好的、他喜欢吃的饭菜,很快身体就复原了。
 
而现在他变了,病倒了,只是一声不响地躺着,不提任何要求。这倒使我觉得为难了。第二天下午,老冷领着昨天那青年医生和另一位中年医生来复诊。老冷向我们介绍说是医院的院长。我看他在量血压时总在观察那水银柱,我猜一定是血压有问题。送出房门时,我就直接问他。他告诉我,高压不算高,不到200,但低压很低,只有50,所以他头昏,云云。开了“血的平”。这下子可对症下药了,我这样信赖着。
 
傍晚,胡风的精神似乎好些了。要我扶他起来,在藤椅上坐着,翻看这几天的报纸。看到了毛主席的指示:“要文斗,不要武斗。”又看到了批判“反动学术权威”、“修正主义分子”李达的文章。他放下报纸,沉默了好久,最后叹了一口气,“真不知文化大革命要革到哪一天?还出现了武斗,像土改时斗地主那样吗?李达不是主席都十分器重的马克思主义者吗?……唔,可能是因为反对‘顶峰’……”他双手抱着头,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。
 
耽了一会儿,又躺下了,并且连粥都不想喝。我吃完晚饭就下去将这情况向老冷汇报了。
 
这天半夜他忽然醒来说要大便。我将痰盂放好,扶着他。但等了半天,并没有解出来。等我扶他起来时,他却并没随着我的手向上站,而是身子向下倒。我扶不住了,急忙喊,“你这是干什么?干什么?”他自己似乎也在挣扎着想起来,嘴里还嘟嘟嚷嚷地说,“怎么了,腿一点也不听话?硬是站不起来。”透过朦胧的光线,我看到他脸上还带着笑容,好像也在感到奇怪。我觉得,这可不对劲!赶快说,“你别使劲了,快扶着我,让我拉你上床吧。”总算是拉着他靠到了床边,我把他的头放在枕上,再慢慢地搬他的双腿,这样才平躺下了。
 
他倒好,一躺下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我坐在旁边一直望着他到天亮。这时,我不得不去找老冷告急了。我将夜里的情况告诉了他,并说,“他血压不正常,万一发生脑溢血,就会半身不遂,瘫痪,那可怎么办呢?……”老冷觉得很严重,但他反而责怪我,昨夜不该不去叫他,出了事要我负责,等等。真是天晓得!我无心和他争论,又赶回屋去了。万一胡风醒来翻身掉在了地上,就更麻烦了。
 
还好,他仍安静地躺着,还发出轻微的鼻息声。这时,窗外射进了一丝阳光,照在他身上。由于这几天生病,眼睛凹下去了,鼻梁也就显得高隆了起来,过去那份桀骜不驯的气概没有了,脸型倒像是古希腊雕塑的神像,线条分明,显示着一种静穆的、安详的美。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像这样,不由得身上一阵发颤,连心都紧缩了起来。可别这样离我而去啊!不,我决不能让你比我先走!你还有许多事要做,你还有许多话要说,对我说,对大家说,诉说你这一生的遭遇,诉说你这十几年来的不平,你不能带着这不白之冤,轻易地离开人世呀!众口铄金,曾参杀人,这些以假乱真的事情在你身上该有多少啊!将来谁来和你分辩?只有自己才能说得清,……你要活下来,恢复你高大的身影!我不敢抱着他痛哭,只有坐在他身旁饮泣。
 
我就这么地一直坐着看着他,不敢离开。既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,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……直到老冷陪着那位年轻医生进来,并且吩咐我准备去医院,我才吃惊地站了起来:“怎么去医院?哪里的医院?”“不远,就是这里的。你赶快收拾一下东西,带上一切应用物品和换洗衣服。”这是青年医生告诉我的。老冷又加上了一句,“忘了带也没关系,随时可以来拿的。我陪你们在一起。”
 
我赶紧叫醒胡风,告诉他要去医院,准备替他换一身干净衣裤。但他可能是由于受了凉还是别的什么缘故,还没来得及下床,就说“不好了……”,一阵恶臭从他身下发出。不用说,我就明白了。只好连忙给他擦冼,换衣服,换床单,然后又提着那些脏东西去水坑洗干净。这时,他们已等得不耐烦了。派来了两个大汉子用竹竿绑成的担架将他抬着,青年医生在一旁照应,我和老冷拿着杂物随后跟着。不知翻过了几座小山,还经过了一处营房。大汉问,能通过吗?青年医生过去打了个招呼,就让我们从那里穿行,节省了一大段围着山打转转的弯路。看来他们是感到危急了。路很泥泞,我也不去管它,只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走。
 
医院在一座山的平坝上,原来是一座不小的庙宇,现在又建了一排排的平房。我们住的是一间有两张床的病房,房子不大,但很干净,有一桌两椅,还有台灯。白色的床单上印有红十字和苗医二字。我刚安排好胡风躺下,放下了杂物,就进来了一个老干部,是北方人,他自己介绍是X副场长,就住在隔壁,说有什么事可以喊他。原来,我们住的是场部的干部病房。

那位中年医生和院长都来看过。量过了血压,就嘱咐我要多加注意,千万不能让他跌下床来。我就一直坐在他身旁守着。老冷为我买好饭票,要带我去吃饭。我怎么走得开呢?又不能要他给我送来。我只好将两张椅子放在床旁拦住病人。这时不由得我又想起了远离亲人的不便!
 
这两天在下着牛毛细雨,路上泥泞滑溜。去食堂的这一段路简直像在冰场上学步,无法下脚。我越是害怕越是踩不稳,差一点摔个大马趴。幸好用手扶住了,才没将饭碗打碎。老冷他们却走得很快,直叫我不要怕,快点走。可我的脚却不听使唤,奈何不得。多亏有一位女同志递给我一根竹棍,我拄着它才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食堂。饭自然是无心吃的,吃了几口我就端起碗赶快往回走,真怕他会跌下床来!
 
他躺着很安静,只睁大眼望着我。问他想吃什么,他摇摇头。后来,院长说给他冲碗藕粉吃吧,又给了我一袋葡萄糖。他勉强吃了几匙藕粉。从昨天下午到这时,就总共吃了这么点东西,又疲乏地沉入了昏睡中。
 
进了医院,我就放下了一半的心,反正出了危险,总会有人来抢救。这两天我实在太乏了,也就倒在床上睡着了。半夜里,忽然有人叫醒我。一看,进来了好几个人,有姜场长和医院院长,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。姜场长对胡风说,“领导上派地区医院的医生来给你看病了。”胡风很有礼貌地说,“这可实在不敢当!麻烦领导上为我操心,你们深夜赶来,我真过意不去。”医生和场长都说,“这是我们的工作嘛。”医生要看病,胡风当时就想坐起来,被医生拦住了,让他躺着听心肺。我很奇怪胡风怎么一下子神志变清醒了,也有力气说话了呢。这是几天来所没有的。
 
那女医生问了问病情,又问院长这几天诊断的情况。院长说,负责看病的医生会整理一份病历给她。她提出,先打一针,明天再看情况。她的结论是轻微的脑溢血,如不再恶化可以没事。现在主要是要注意护理。他们告诉她,我是他妻子。她就直接和我说,“一定要注意,不能让他栽倒。要不停地为他翻身,睡久了得了褥疮可受罪罗。不想吃饭,就多做点肉汤、鸡汤、蛋花吃嘛,但要吃易消化的食物。只要不发生意外,很快就会好的……”
 
他们临走,胡风还一再说着感谢的话。我送出房门时,才发现外面正下着大雨,他们穿的长统靴在屋里留下了许多泥脚印。想着他们在深夜里走这种烂泥路来为胡风看病,我的心情是很激动的。几天来的担惊受怕,都过去了,一下子看到前面有了一线光明。胡风虽然病得这样厉害,但脑子看来还没有糊涂,这也使我高兴。
 
第二天我在食堂吃早饭,看见那女医生也在用餐,听到她和院长谈胡风的病情。院长说病历正在抄,女医生提出想和那中年医生面谈,院长说,“那是个犯人医生,不过倒是医专毕业的。”
 
十点多钟时,女医生来复诊。她用手敲打了胡风的四肢,看了看他的眼睛,问他有什么感觉。他说,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,什么也看不清。后来又打了一针,说要长期服用“降压灵”,不要吃“血的平”。她告诉胡风,没什么问题,只要静养,能吃尽量多吃,很快就会好的。胡风又向她说了几句感谢的话。最后,她又再一次嘱咐我,要记着天天给他擦身,不时地帮他翻身,千万不能让他长褥疮。今后一定要留神,不能让他跌跤……。我只是频频地点头,眼睛被泪水模糊了,说不出话来。因为我一说话就会哭出声来!
 
医生走后,胡风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但他一天要解几次大便,这就苦了我。到厕所去倒便盆得爬过一个坡。上坡我还能一手托盆,一手扶着地爬上去。但要下来到附近水坑里去洗便盆,这可是一条更滑溜的泥浆路了。有一次,一连跌了三跤,才滑到那里。我想采几片蓖麻叶衬着盆,可以减少来水坑洗了。我刚采下,就听见了一声叫喊,“不许摘叶儿,它明年还要开花结子的。”原来是一位干部正在对面坡上望着我,我刚才摔跤时他还幸灾乐祸地大笑呢。
 
胡风两天后就不拉稀了,并且完全清醒了。一天早晨,他睁开眼睛就准备下床。我赶快按住他,他奇怪地望着我。我说,“你病还没好呢。”“我病了?我们怎么住在这儿了?”好像做了一场大梦忽然醒来的样子。我就告诉他这几天的情况,还说,深夜里姜场长陪一个女医生来看病,他怎么有礼貌地说话,等等。他茫然地说,“不记得了,没这回事。”但是,他又不能不承认现在是住在医院里。坐了一会儿,说了会话,就又头晕了,支持不住躺倒了。
 
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不寻常的病情:眼睛看东西朦朦胧胧的,细小的简直看不清。这才承认自己是病了,还病得很厉害。院长来看他,他也能说说自己的病情了。院长告诉他,可能是眼球神经受了损伤,也可能是因为身子虚弱。不管怎么样,神志清醒了就再好没有了,要多吃点好的补补身体。
 
托老冷在赶场时买了只母鸡和许多鸡蛋,又请他替我买了双长筒胶鞋。有了胶鞋,我总算能在这泥滑的山路上稍为自由地行走了。
 
四五天后,胡风居然能下地,在坝子里走动走动了。大概,吃了鸡汤下挂面和许多鸡蛋,也起了些作用吧。到了“十一”国庆节那天,医院里看不出有什么喜庆的表示,连红标语都没有。不过,住院的犯人吃了一顿猪肉面条,参加劳动的能休息一天。他们的妻子儿女也来了,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刑满就业人员。
 
过节,食堂里也多了好几个菜,我每样都买了一份。有一种烩什锦,内中有鸡块、肉丸和鱿鱼等,干部们嫌腥气价又贵,司务长劝我多买几份,结果我买了三份一大碗。胡风和我就这样在病房里度过了1966年的国庆节。
 
我们坐在坝子上想从头上挂着的大喇叭里听听北京的游行盛况,更主要的是听听中央首长的讲话。可能是离得太远了,根本就听不清林彪的讲话。几天后,我们才从报纸上看到,“十一”毛主席检阅了一百五十万游行大军,林彪作了重要讲话,发出了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号召。也就在这时,院长来暗示,胡风该出院了,说,过几天天晴了,路好走了,叫一个大汉来背他回去。我一听,心里很不是滋味,怎么用人背呢?立即说,“他可有一百四五十斤呵,用人背,我不放心。”
 
我在医院门口见到过用背架子背人。有的犯人进医院就是被人背来的。在背架子上放一块长木扳,病人横睡在板上,就这么翻山越岭地背到医院了。出院时就不用横板了,病人反腿骑在背架上,居高临下,双手抱着背架前面的两个支柱,就像小孩骑在大人头上一样。
 
明摆着的是,他们不愿用人抬他回去,又不愿让他多住几天养好身体自己回去,就想出了这用人背回去的办法。我觉得这样太危险、也太不像话了。胡风说,“这才合我的身份嘛,你生什么气!”我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。但我不能同意这样做。正好,屋旁有一个破竹篱笆,那竹竿很粗,我就要胡风用它当拐杖,先在坝子里练习走路,一定要自己走回去。
 
第二天又来说了,“趁现在天晴了,我叫那大汉来吧!他能背二百斤重的农药,不会出问题的。”我说,“这是人,不是物。我们可以自己走回去,用不着人背。”他听我这口气,只好作罢。
 
最后,还是决定趁着中午天好走回去。有一个干部自告奋勇地说,有一条好走的平路,他可以陪我们一道走,并且还找来一双长筒胶靴给胡风穿上。这样,我和老冷,还有那位干部就一起出发了。临走时,医院还给胡风开了两斤葡萄糖和别的一些药。这对我们真是不小的帮助。
 
胡风拄着竹棍,前面一个人拉着,后面一个人保护着。我就背着杂物,也拿一根竹棍。我们在看上去已干了的山沟里走着。这种路很特殊,像我这种没经验的人,就想往干处踩,谁知干泥下面正是一滩烂稀泥,会溅你一脚,甚至使你跌跤。会走的人是踩着前人的脚印走,这样,即使有泥水,但是,不滑不下陷,最多在你脚下加上一层泥巴。每走一段路,你就得找一处干燥的地方坐下,清除脚底下数斤重的大泥块,然后才能轻装上阵!
 
我这是第一次领教了这种路,更是第一次深有感触地体会到了“路是人走出来的”这一真理!我们在山沟里转了大约有一个多钟头,才上了大路。所谓大路,是铺石子的可以走汽车的路,从那里到我们的住处就好走多了。看着许多背背兜和木架的行人轻快地在路上走着,我们也就都加快了步伐。
 
走到可以望见我们住的小山头和那上面的小房子时,心里不由得“嘘”了一口气,有一种总算到了“家”的感觉。但老冷却把我们领到他住的屋里,说是这里背风,冬天好过些。屋子里已给我们布置好了,我赶快扶胡风进屋坐下。看着他几乎要虚脱的样子,心里真是难受!水瓶里还留着水,温热的,我就赶忙为他冲了杯葡萄糖水喝,扶他上床躺着。他还是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呀,终于走完了这段泥泞滑溜的路,这在我们就是一大胜利!
 
我们回到了这暂时属于我们的家。老冷说,他住在上面,有事叫一声就能听到的。又告诉我,等会儿我到一队去看看,以后准备让我们就在一队搭伙,由他陪我去打回来吃,比较方便些。同时,也为我们准备了炉子和柴炭,我就可以烧开水、熬粥或炖鸡……想得可真周到啊。
 
从我现在的住处爬一个坡就到了大路,沿大路走一二里路才到一队的门口。穿过一个大坝子,周围的小矮屋是犯人的住处,要走到上面才是干部的办公室和宿舍。老冷带我去见过司务长,买了饭票。买好了饭菜,放在铝锅里,赶快往回走。到家时,饭和菜倒都还是热的。菜的味道不错,胡风吃得很香。这样,吃和住两大问题都得到了较好的解决。但愿他能早日恢复健康,过上安宁的日子!

责任编辑:徐敏
文字校对:李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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